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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诛妖帝(NPH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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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双喜临门(第一卷,完结。)
      转眼之间,已是暮春时节,这春风本应和煦宜人,奈何宫城之下却暗流汹涌。兰泽登基已是第七载,适逢乙巳年叁月,民间流言四起,更有不畏死的御史上书直谏。
      时人崇信天命,又闻钦天监内传出风声,得知者无不惶惶难安,皆言“太后乱政,致招天罚”。这让诸多士人长跪宫门外,恳请甄晓晴还政于君。甄毅为此心急如焚,数次求见兰泽,奈何兰泽始终不肯退让,言辞间竟透出宁为玉碎、不为瓦全的决绝。
      面对如此局面,甄晓晴终究无可奈何。她虽执掌权力,却不能将这些人尽数诛灭,东厂亦难控全局。万般无奈之下,甄晓晴又与兰泽长谈数次,不得已应了兰泽先前所请,她遂颁下懿旨昭告天下,定于万寿节前举行归政大典,这才总算暂且稳住了飘摇的局势。
      而兰泽心中明白,这片刻安宁,是她耗费多日心血换来的喘息之机。所幸近一月来,多亏甄秀晚日日送来虽不精巧、却用料实在的羹汤,才将她耗损过甚的精神将养回几分。
      不过自那日被阻于邀月宫外,甄修证便鲜少入宫觐见。不知是忙于兰泽交代的差事,还是因先前她疏淡的态度而寒心。但兰泽觉得这些尚不足为虑,总归过些时日再与他分说便是。眼下最紧要的,是即将在太庙举行的归政大典。
      但在还政大典前夕,甄晓晴再度召见兰泽。此番问的,却是周府之事:“你既将临朝称制,不妨细说,你欲如何对待周府?”
      兰泽沉吟道:“此事宜从长计议。依儿臣之见,当先除这谋逆的主谋。若欲将周家二人调离京师,就必得使二人分道而行,如此截杀方易得手。只因周家侯爷看似鲁钝,其府长公子却机敏过人。”
      “此言难以说服母后。”
      兰泽苦笑:“没错,这是儿臣的直觉所向。若定要问缘由……是儿臣以为先前所谋并非上策,恐生他变。”
      甄晓晴默然片刻,忽而一转话锋:“兰泽,你当真能兑现承诺?保甄氏一族,保你母家永享荣华?”
      面对甄晓晴再叁质问,兰泽平静答道:“我愿以宗庙社稷、山河国运为誓,亲政之后,必保甄氏一门于我在位期间,荣华不衰,恩宠永固。”
      闻听此言,甄晓晴顿时默然。
      “甄家终究是你的母族。”
      “是的,清官难断家务事。”兰泽轻笑一声,“母后,我知您心中怨怼,怨我约束甄家,分走您的权力,迫便您与我共治,但是母后,如今您和我已别无选择。”
      甄晓晴眯起双眼,重新审视着兰泽。她似笑非笑道:“你这般口气,倒有我年少时的风采。”
      “请母后拭目以待,看我亲政期间,这天下将是何等光景,我又有何等作为,能否不负母后多年教诲,是否承受母后慧心。”兰泽亦是展颜而笑,她的笑容温和,恰如她诞于春日的性情,“母后多年养育之恩,我铭记五内,但我的的人生,现在才真正开始。”
      乙巳年叁月戊寅,值皇帝诞辰前夜,章慈太后甄氏撤帘,归政于帝——当这行字载入史册时,兰泽已抵达太庙。
      松柏沐于晨光熹微之中,遥见殿宇深邃,祭祀之仪繁复且庄严,太牢叁牲,自然是一应俱全。司礼官唱赞之声悠长,文武百官遵循“文东武西”,分列御道两侧,如潮般依次跪拜,起伏之间,恰似一幅流动的锦绣长卷。
      钟鼓齐鸣,兰泽身着天子衮服,玄衣之上绣以日月星辰,深黄下裳绘就山峦纹样,章纹隐现。这等服饰,常人着之,难免有不合身之虞,或难撑其华贵气象。然兰泽曾为东宫太子,后登大宝,气势自是非凡。且此衮服乃为兰泽量身而制,穿于她的身上,更显华贵天成。
      此刻,但见十二冕旒微微晃动,她与甄晓晴并肩,恭立于太庙牌位之前。
      香烟袅袅,模糊着牌位上的鎏金篆文,甄晓晴的声音在殿宇间回响,她细数辅政历程,再陈述江山稳固之象,称颂新帝已然长成,所言字字句句皆合礼法,无懈可击。然兰泽分明听出,甄晓晴话音深处隐着难以察觉的不甘,与无可奈何的落寞。
      “帝讳玦,乳名兰泽,诞于永乐宫,正值仲春。帝姿仪清隽,天资颖慧,幼具英睿之相。年方八岁,名动朝野,册立为储,众臣咸服。戊戌年端阳,先帝崩于御座。帝年十二,缞服践祚,改元承兴,寓意承先帝基业,保万世用昌。”
      这史书上冰冷的记载,乃是她真实度过的七年时光。当她微微侧首,望向身旁的甄晓晴,心底说不出是何滋味。
      初献礼成,敬告天地。
      万籁俱寂,唯闻心潮暗涌之声。兰泽目光掠过御阶下济济众臣——宋付意已离京,加之百官众多,她终未能寻得甄修证的身影。最后,她的目光定格在内阁班列末端那道熟悉的身影上。
      见王群生尚在朝列,她心下稍感宽慰。
      当再放眼望去,只见内阁首辅顾显乘垂眸静立,神色平静,波澜不惊。侍立其侧的甄毅却微蹙眉头,目光与她短暂交汇,其中满是难言的忧色。
      祭礼既毕,銮驾移至奉天殿。
      此时殿内愈发敞亮,百官重整仪容,肃然而立,真正的时刻,终究也来临。
      “承兴七年春,帝年十九,坊间忽传帝体违和之谣言。致使民心浮动。司天监奏称群星聚井宿,当应天子亲政。是日,宫门有双鹤翔集,引颈清鸣。礼官皆称此乃祥瑞之兆,言帝亲政乃顺天应时之举。”
      祥瑞与谣传,皆为序言。
      甄晓晴转身,自司宝女官手中接过沉甸甸的紫檀木宝匣。她步态从容,一步步迈向御座之上的兰泽。
      殿内寂静至极,兰泽唯闻衣料摩挲的细微声响,与彼此压抑的呼吸声。
      甄晓晴止步于御阶之下,双手将宝匣高擎过顶,清越之音传彻大殿:“数载抚育,幸不辱命。今江山永固,陛下圣德日新,予谨以此传国玉玺奉还,自今日始,唯愿陛下亲揽政纲,光耀社稷,不负先帝之重托。”
      兰泽即刻起身,一步步徐步下御阶,那无数道目光灼灼如火,烙于她的脊背之上。她缓缓伸出双手,郑重接过那方象征至高权力的玺印。
      自冲龄践祚至今,其间艰辛困苦,唯有她自己深知。玉玺入手,只觉沁凉无比,且极为沉坠。兰泽并无半分胜者的喜悦,反而深切窥见命运的哀伤,她虽在这场激烈的权争中胜出,却已付出了太多。
      “……然帝亲政之时,天下局势难测。东南倭患猖獗,舟山诸岛尽皆沦陷,倭贼焚掠无度,致使生灵涂炭。辽东女真势力崛起,边陲战事胶着,烽燧连年不熄……东厂权势滔天,肆意罗织冤狱,构陷士绅,朝纲紊乱,更兼天灾频仍,至使流民载道,饿殍相望。”
      这玉玺之重,承载的是史书上那广袤无垠的江山,亦是她此生难以卸去的枷锁。兰泽抬首,迎上甄晓晴那复杂难辨的目光,以平稳而坚定的声线,道出自己早已备好的言辞:“太后抚朕躬,保社稷,今日还政于朕,朕心深为感念,谨遵慈谕,必当勤勉政事,以安天下。”
      礼成。
      司礼官高亢的唱声中,文武百官如潮水般再次跪伏于地,齐齐高呼“万岁”之声,一时间震彻殿宇。
      兰泽手捧玉玺,端坐在龙椅之上,俯视着脚下匍匐的臣子——甄毅仿佛松了口气,首辅顾显乘却不见丝毫波澜。而东厂提督曹为昆立则在玉阶之侧的阴影中,笑意盈盈。
      典礼的喧嚣终于散去。兰泽未与任何上前道贺的臣子周旋,她径直回到邀月宫,将那方沉重的玉玺置于案上。
      于空寂的殿内,她缓踱步至窗边,望着窗外被宫墙切割得四方的苍穹。
      仿佛听史臣再曰:“帝冲龄嗣统,适逢女主临朝,困于牝鸡司晨之局。及至弱冠亲政,锐意中兴,欲挽狂澜于既倒,扶危厦之将倾,然时运多舛,天命难测,内忧外患,积弊已深。帝虽宵衣旰食,奈何局势纷纭复杂,后世成败未可轻断。千秋功罪,留待青史评章。”
      如今青史的评章已然起笔,印玺终在手中,然而前路迢迢,似乎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漫长、都要孤寂。
      兰泽的目光又落于印玺之上。昔年王群生曾有激论,他道一朝之衰,多源于财与印,财为经济之困,印为掌权之失。
      兰泽曾问:“那文武百官算什么?”
      “全看持印之人如何用官,”王群生笑着答道,“历朝历代皆有文武百官,佞臣良相俱在,唯看如何用之,此亦可见印玺之重,对不对?”
      无论如何思量,兰泽清楚知晓,她的一生真正开始了。以往种种如过眼云烟,她终于历经重重考验,从甄晓晴手中接过玉玺,执掌了本该属于她的权力。
      这一切让素无权力欲望的兰泽,也不禁热泪盈眶。趁着内侍皆被自己遣退,她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,而后拭干泪痕,准备翻阅案旁的奏章。
      明黄的奏章,是她初次触碰,朱砂批阅,更是头一遭尝试。当兰泽悬笔,却久久没有落下字迹时,她的手腕已是微微颤抖,只见赤红朱砂在笔尖轻摇。
      因内侍皆被兰泽遣散,甄修证走入邀月宫时,只与宫门太监略一招呼,未予通传。此刻只见兰泽眼尾微红,执笔之态竟有几分凄艳。
      见此情景,甄修证心底怨气顿散,唯余满心怜爱,恨不能将心掏予兰泽。他轻步走至其侧,柔声道:“陛下,微臣恭贺陛下双喜临门。一喜陛下临朝称制,二喜陛下生辰将至,谨祝陛下圣寿安康。”
      “同喜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