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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棠木依旧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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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第4章
      
      我的眼泪瞬间便掉了下来。
      过了好久,他松开了我,退后一步在我面前,黑沉沉的眸子隐晦如深海,暗藏汹涌。
      「现在,该算算我们之间的账了。」
      他声音沙哑,唇色鲜艳似血,然后抬手去解衬衫纽扣。
      我听到了扣子解开的声音,在寂静的房间那样清晰。
      灯太亮了,我看得清他每一个表情。
      复杂的,恼怒的,藏着恨的,和藏着悲的……
      阴沉而凌冽的气息,随着全部解开的衬衫,达到了极致。
      我低着头,微微颤抖,不敢看他的眼睛。
      也不敢看他。
      他抓住了我的手,我本能地惊惧了一声:「池野!」
      「嗯?」
      低沉的声音,不含一丝情绪,他已将我的手拉了过去,缓缓覆盖在胸膛。
      我目光顺势望去,敞开的衬衫下,那原本结实硬朗的肌肉,有缝合的疤。
      腹肌沟壑分明,向上伸展的胸骨处,疤痕像一条条狰狞的虫子。
      他一只手撑着柜子,将我禁锢在狭小的空间,睥睨着低头看我,神情冷倦,声音淡漠——
      「好好地看,看看我断裂的骨头,感受下打在身体里的钢板钢钉,再看看这些丑陋的伤疤……」
      「许棠,肋骨断裂的那种痛,和你剥离出我人生的感觉,一模一样,我痛得快要死了,你呢,你痛过吗?」
      说不出话,我一句话也说不出,只余下颤抖的身子,和颤抖的哭声。
      覆在他身上的那只手,想要临摹那些疤,又被他一把甩开。
      他笑了一声,后退几步,又将那些敞开的衬衫扣子,一颗颗扣上。
      「从今往后,我们两清了。」
      他的声音那样冷,擦过我的耳边,像漫无边际的荒野卷过的寒风,令人瑟瑟发抖。
      我红着眼睛,抬头看他:「池野,我从来没有喜欢过别人。」
      「我知道,宋新宇是你表哥,你爸去世了,他来学校看你,所以你趴在他怀里哭。」
      池野平静地陈述,目光落在我身上:「许棠,若不是知道这个,我活不到今天。」
      「对不起,对不起……」
      终于,我崩溃了,捂着脸蹲在地上,泣不成声。
      我哭了好一会儿,才见池野也缓缓蹲在我面前,眸光平静地看着我:「我刚才说了,我们从此两清。」
      「许棠,我用了很长的时间才想明白一件事,我们之所以走散,与爱无关。」
      「我知道你没有喜欢过别人,这些年都是一个人,我也没有,直到今天我心里还是有你,所以从开始到现在,我们的感情没有错过。」
      「错的是你和我,两个不适合的人,我爱你的时候,没有看懂过你藏在心里的慌张,不懂你的自尊,你在为你的人生粉饰太平的时候,我却像个傻子一样,什么也不懂。」
      「原谅我许棠,我那时太年轻了,以为拼尽全力去爱一个人就够了,直到后来才懂得这份爱有多浅薄。」
      「池野……」
      「我很长时间都在恨你,你心里没有别人,却执意把我推开,一度让我更加难以接受,直到有个女孩告诉我,我大概从来都不曾真的了解过你,压死骆驼的不会是最后一根稻草,你一定是特别失望,才会这样义无反顾地不要我。」
      「可是许棠,纵然这份爱是浅薄的,我也曾毫无保留地付出过,我把心完整地剖给你,竟连求你回头看一眼的机会都没有吗?」
      「对,对不起,我真的不知道这么严重,我以为你在骗我……」
      泣不成声,我哭得不能自已,泪目中望见的池野,同样红了眼眶,他笑了一声,声音哽着,失望无比——
      「那你有想过吗,万一是真的怎么办?万一我死了,再也醒不来了,怎么办?你会后悔吗?」
      「你没有想过,你连这万分之一的机会也不愿给我,所以在你心里,我到底算什么?」
      「许棠,你没有给我机会,我如今也不愿回头,东铭会对接你们的公司,今后我们不必再见。」
      「欠你的,我还清了。」
      第6章
      池野走的时候,房门打开,外面站了个年轻女孩。
      如我当年一样,有粉黛不施的娃娃脸,亮亮的眼睛。
      她还有浅浅酒窝,很漂亮。
      她姓周,海上的总裁特助。
      小周助理干净利落,穿职业装特别好看。
      她声音软糯,很动听,望向池野的眼神写满不安——
      「老板,回家吗?」
      池野离开,未曾回头。
      小周助理看了我一眼,很快追上他的脚步,伸手去握了他的手。
      他没有拒绝,二人背影无比登对。
      我想起了一个月前的那次行业酒会。
      最开始我们想合作的是永丰的徐总。
      我跟他交涉了一个星期,然后这个老狐狸就是不松口,为了争取到他,我跟他去了那场酒会。
      我一路跟着他,谈我们的项目和前景。
      最后他有些烦了,对我道:「我说签对赌协议,你不愿意,那就没得谈了,你们公司确实有前景,但融资也不是一笔小数目,大家都是为自己的利益而已,要不你去问问东铭,他们肯投吗?笑话嘛。」
      那天,池野也在酒会上。
      徐总一眼看到了他,还以为我不认识,大概是存了几分恶意,又对我道:「看到没,那个就是海上的池总,年轻有为,我帮你介绍,你去跟他谈,看他愿不愿意搭理你。」
      我当时已经预感到了不妙。
      这边徐总已经招呼了一声:「池总!」
      然后时隔六年,在他的介绍下,我与池野第一次见了面。
      他穿名贵西服,衣冠楚楚,态度疏离又冷淡。
      我灰头土脸,言语讪讪,重逢得很不体面。
      就如同六年前,我们分得也不体面。
      那天我很尴尬,很快便想离开了。
      但是离开之际,在酒店的拐角处,看到了那位小周助理。
      她不知因为什么,眼睛红红地在哭,池野背对着我,将她搂在怀里,低声安慰。
      郎才女貌,小周助理眼睛红红,脸也红红。
      她应该是个很好的女孩子。
      池野他,终于学会了放下。
      从会所离开,我打了车。
      司机问我去哪儿?
      漫无目的,我去了中心大厦附近的一条商品街。
      城区变化不大,老街靠近夜市,依旧是年轻人爱来玩的地方。
      很晚了,一些店铺老板在关门。
      尽头一家摊位摆在门口的面馆,还在营业。
      顾客不多,老板很热情,跟我说他们家的酸汤肥牛面很好吃,二十二块钱一碗。
      我问他有没有老味汤面,三块钱一碗的那种。
      老板愣了下,然后笑了,说:「等着哈,我给你做去。」
      我接到了美珍打来的电话。
      她火急火燎道:「许棠!你去找了池野是不是?我都说了算了,公司不要了,项目也不做了,大不了我和老秦租房子结婚,欠下的债慢慢还,还一辈子我乐意!你赶紧回去!」
      「美珍,他答应了。」
      「什么?」
      电话那头的美珍,不敢相信:「你做了什么?」
      「什么也没做。」
      「我不信,如果是你舍弃尊严求来的,那我宁可不要。」
      「没有,他没提任何要求。」
      「不可能。」
      「真的。」
      我想了想,又道:「也不是完全没提,他说,我们从此两清。」
      挺好,真的。
      毕竟当初我和他分手,求的便是一别两宽,各自安好。
      我在埋头吃面的时候,附近有家还未关门的饰品店,灯光琳琅。
      音响摆在门口,在寂静深夜,歌声传遍街巷——
      你说这风景如画
      我看你心猿意马
      就别再听我说话
      把伪装都卸下吧
      你听见我在哭吗
      反正也听不到吧
      你像一匹白马
      悠然自得逃跑吧
      让我仔细看看你的模样
      倒数着最后的谢幕时光
      原谅我太早就收了声响
      翩翩的你知道吗我满目痍疮
      ……
      面太烫了,真的太烫了。
      我吃得急,眼泪簌簌地掉在碗里。
      我想起了幼时的许棠,期末考试若是成绩理想,会被爸爸带到这儿吃一碗老味汤面。
      那面真香啊。
      热气腾腾,雾里映着爸爸憨笑的脸。
      人这一生,真的没有多少可以回首的好时光。
      有些人的相遇,大概从一开始就注定了是场悲剧。
      便如同我认识池野的时候,十六岁,正处在人生最昏暗的一段时光。
      那年,我爸车祸成了植物人,肇事司机逃逸。
      那年,我妈带我去爸爸工作的造纸厂,讨要老板拖欠的工资。